[姬轩辕单人]梅梢头
含官配向内容。
*律令：当年轩辕丘的女官，辅佐姬轩辕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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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繁盛的轩辕丘迎来了第九十一个冬天。天地间皑皑雪色，林深鹿隐；梅梢一点红蕊颤颤巍巍、将熄未灭，不知能否捱过这无际寒冬。
子民虔诚，偕老扶幼于山脚，期盼祝祷着那自天而来的使者、真能为他们受万民敬慕的帝王送去珍贵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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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氏老了。
当年初生的轩辕丘朝气蓬勃，追随在其左右的人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人世、经年魂梦无故影，难免在人心上刻下些寂寥离尘。
因而当玄女不发一言、轻轻拂起那如云似雾的锦盒，其中宝光内敛的神丹溢出的冷香与流光一瞬间攫住了在场之人的心脏——那是太昊伏羲为他特赐下的灵药，服之就地脱去凡身，抛下一身老态病痛，立时便能往那九重天上飞升而去、位列仙班。
倘若他还是数十年前的姬轩辕，面对这神仙来客，开口定要教身边人一阵蹙眉；而年岁越长，越没人对他置喙，他也越发不再做那些要人提心吊胆的事情。
子民尊他为黄帝。所以直到此身离开人世，他都会为他们尽下最后的责任。于是他缓声说道：
“多谢羲皇美意。”
“只是神仙万载，姬轩辕一介凡夫，终是无福消受。”
……是无福消受、或是无心消受呢。
玄女没有多言。
三皇分道于建木之前，她曾在洪崖境受过娲皇照拂，心里始终对这些渺小的人族抱有一分疑问；千百年里，这疑问令她不由自主来到岸边，不言亦不语，目视那滚滚波涛奔向无尽远方，而无有厌惧之情。
奉羲皇之命助阵涿鹿——于众神而言仿佛昨日的故事，已在面前这人族男子的身上走过风霜痕迹。
那时他尚算年青力壮，万人簇拥也似形单影只，但还称得上意气风发。
可今时今日，他已老迈了。鹤发飘飘荡荡，身躯瘦弱得撑不起衣衫，树皮般枯纹满布的四肢都在昭示着他的虚弱与无力。曾经那双眼清澈却不见底，此刻它浑浊得难辨思绪。
任是羲皇降临于此，恐怕也只会感叹这曾被他赞为人杰的男人，即将化作一抔黄土。
于是她垂眸，似来时那般、携着神光内敛的仙丹款款离去了。
在那之后，轩辕氏睁开眼。寝殿内空无一人，殿外候着的均是他心腹。
与玄女所见截然不同——那双眼涤去表面的浮尘、竟好像跃动着火光一般充满生命力，明明身躯腐朽至此、气息羸弱至此——也绝无人能看轻这位老者。
“律止、律止。”
随着他的呼唤进入殿中的女官快步上前，搀着他半坐起身，静候着吩咐。
他好像有些雀跃，像个藏不住心事的少年人，罕见地希望听到身边人褒奖，“律止，你可看到方才离去的玄女？神色如何？她定会尽数将此间事都报与伏羲听。”
不待中年人回答，他又喃喃道：“伏羲好算计……可我偏不遂意。”
被唤作律止的中年女官一向有些寡言，闻听此话也只摇摇头，不发一语。轩辕氏多年来早已习惯下属的谨慎性格，不再为难，话锋一转，向其说起些别的记挂：
“百神祭所的祭礼，年年不可废忘，常常使人看护修葺，绝不可轻易毁损。若有变故，往归藏去寻答案。”
“阿玄还能活得很久、很久……久到人间沧海桑田，玄鹿也一如往昔。若阿玄在人间现出踪迹，务必善待他。”
“众人都还在山下吗？若是还在，便请人送他们回转吧……父老心意，我已领受。”
律止一一点头应过，转身向殿外件件交托下去。
轩辕氏又絮絮地交代了一些事项，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到：“律止，你知道什么是生离、什么又是死别么？”
中年人一愣，“亲近之人，无有团圆。”又摇头道，“不敢在大人面前妄议。”
“……是吗。”
他一边摆手让律止退到一旁，一边又在榻旁熟稔的摸索起来；这动作令正待奉命离去的律止有些微笑，转身从一旁几上为他取来那柄三弦，“昨日夜里您不知梦到什么，命我等将它移到几上收好，万不得使其坏损。”说罢，她便静静退到一侧。
轩辕氏将琴揽在枯瘦怀里，试探着抚上琴弦，零零碎碎的几声清响飘荡在空中，历书恍然又翻回数十年前那无眠的一夜，像一支清角。
到底曲不成调。
俄顷，天上金乌转过山头，在雪地上投映出清朗炫目的光彩。他好似心有所感，蓦然涌出一阵力气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躯，连声音里都有了一股力量：
“律令、律令？”
“……大人，属下在。”
“嘱托你们的……咳、咳……那件事，如何了？”
“我等随时可以启程，护您前往故城。”
——如释重负。
得到这答复，天地一瞬间万籁俱寂，回归了原初的宁静中去。恍惚间又有断续的埙声自远方而起，伴着呦呦鹿鸣，像一支从未停歇的歌。
干涸的眼眶涌出几许热的泪。
他扭头望去，只见殿外梅梢一点红蕊，颤颤巍巍、将熄未灭……终究是绽出了花朵。